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挾法律性格險走政治路
2007/12/2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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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：
周美君
採訪法律名人──張子源博士（前台中市長、前中油董事長、前國策顧問）
◎周美君採訪、撰寫
如果人的一生階段分為年輕學生期、青壯年工作兼婚姻期、老年退休期，那麼，悠悠歲月如梭飛逝，凡人生涯雲煙就過，古今不變，億萬千人皆如此。偏有將相神仙是凡人出生，一生高潮迭起、驚濤駭浪，歲月同樣不捨晝夜流逝，卻是巔峰、谷底穿越，方才抵達地平線，這個人，就是張子源。
從律師到從政的心路歷程
採訪前，腦海中存留張子源任台中市長、中油董事長時刊登於新聞媒體的影像，是巨人般龐大，我懷著相形渺小而不安的心，面見他。還好，眼前的是和藹、心靜氣定、質佳、氣度廣的人。不安之心不見了，我請他談他人生的兩個工作：律師與政治。我好奇他律師做得成功，為何要轉彎去從政。
從律師角色走入政壇，「過程看似偶然，路途卻曲折不已」，張子源淡然的笑著說。
張子源於民國52年畢業於台大，才22歲，同年就考了律師高考的第一名，同年入伍，退役後即執業律師。認真、專業的執業，律師工作他勝任愉快，5、6年後，當初鼓勵他考大學、讓他感念不已的職校師長，鼓勵他要回鄉服務，莫忘了仍在農村辛苦工作的故鄉父母，以及地方一直愛護他的鄉親。校長人生經驗豐富，張子源對他有著無比的敬重，也就在校長的鼓勵及安排下，回母校擔任（當時已改制為台中商業專科學校）夜間部民法課程老師，因民法是張子源的專長，信手拈來就有無數的實務案例可解說，很容易讓學生接受，相當得心應手。就這樣，每星期六晚上上完課，張子源回到台中南屯鄉下與父母相聚，周日到市區做平民法律服務，也接觸了一些地方名望、人士，當時張子源與幾位律師前輩一起做平民法律服務，包括陳繼盛、江鵬堅、林靜雄、林俊雄，從台北做到台中，並獲得台中一位大善人郭頂順老先生的支持，提供一間辦公室做為服務中心，懷著熱忱，大家一起努力拚命。就這樣持續了十年。
當名聲散播開來，台中人逐漸的知道有一位家鄉出身的年輕律師，勤快又能幫助市民解決法律問題。當時社會上高學歷者不多，張子源不僅台大畢業，又是律師，更靠實力服務家鄉人，自然受到無比的尊敬。這引起了國民黨的注意，遂安排他去做台中市黨部委員，張子源就這樣開始接觸政治。
民國71年，他到省政府擔任顧問。當時省政府配合中央政策，要開始發展農村經濟，以縮短城鄉距離；早期農民純樸，不計較農地的面積，長期來以田埂做界線，面積並不準確，但一旦農村發展，農地價值提高，隨之而來的必是鄰里間紛爭增加，省府構思以「調解」方式來解決，盡量避免法院訴訟，紓解訟源，但「鄉鎮市調解條例」自民國44年訂立後，已老舊不適用，張子源深覺這項工作意義非凡，便毅然結束律師業務，全心專職於修法的推動，他前後花了2年時間，到處搜集資料、拜訪平地、山地、都市、漁村、農村，做分析比較，去了解地域不同、生活習慣不同而發生的糾紛類型、數量，及調解會的功能差異，甚至還發現地方的調解深受政治、人文的干預！如此具體深入基層，每日統計、歸納問題，作為改革的依據，終於全面修改了「鄉鎮市調解條例」及相關行政法規，以適應新的環境，該條例從民國44年訂定後，27年後在張子源手中完成修訂，並訂立了大致的體制，後來全省調解業務績效良好，成功率從以前的5成，提升到7~8成。法院也開始重視地方的調解機制，均指定檢察官調訓作為調解委員的講師。那段在省府及地方基層工作的時間，無形中增加了張子源行政工作的經驗，對他日後選上台中市長，推動市政工作，有很大的幫助。
民國72年，「鄉鎮市調解條例」的體制建立已大致完成，為方便調訓各鄉鎮調解委員，張子源也完成「鄉鎮調解條例實務」一書，作為教材。爾後，張子源得到機會到英國劍橋大學及日本名城大學進修，在英國半年、日本半年，蒐集國內外資料，並以「鄉鎮調解條例實務」一書為藍本，在日本名城大學完成博士論文──「中華民國的調解制度研究」（1984年），取得名城大學的博士學位。在名城大學的名古屋市住半年的時間，目睹「新」的名古屋逐漸形成，當時的名古屋市長展開魄力，一面保持古城，一面規劃建設周邊的新地帶，配合新幹線、地鐵的鋪設，發展新的名古屋，讓張子源見識到名古屋如何跨越老舊藩籬、重新展開生命力，而又能保持原有古城風貌。後來他將所見所聞的經驗帶進台中市政，齊頭規劃老台中、發展新台中，首先解決柳川、綠川兩大河川沿岸的200多戶違建，恢復河川生機，重新改建火災多年無法施工的第一市場，道路設立單向道，改善、疏解市區擁擠的交通，讓舊都市有新的生命力；新的都市發展配合市地重劃，做最現代化的規劃。
藉著豐碩的經驗，張子源於民國74年底選上台中市長，就任後很快的進入狀況，同時法律性格就顯現出來，要求市府主管同仁對於市民的請求，只要依法有據，都要依行政權處理，要有擔待、盡量做到，自此形成台中市政府的特色──處理事情明快，後來更設立「市民時間」，行政效率更加提高，這是身為法律人從政會出現的個性及優點，張子源表示，這點是英美、國內外皆然，因為懂法就真正敢依法行事，而非依法推拖。
不料涉案成為當事人
身為法律人，毫無道理的卻涉案成為當事人，經歷了之冤屈、艱辛訴訟之漫漫長路，每個案子都是複雜、纏身、剝了皮般，這是張子源最大的感嘆。他舉兩個讓他不勝噓唏的案件說明。
第一個案件是，張子源因推動台中第七期、八期市地重劃，而被指為炒地皮，不法圖利，而被依貪污罪起訴，他表示是很政治、很戲劇性的過程。
其實七期、八期的市地重劃，真正的規劃者為第八屆市長，重劃案被擱了八年，地方人士等得不能再等，74年底張子源一當選市長，便銜著地方的期待，到中央內政部拜訪，當年部長吳伯雄曾擔任省議員，對台中非常了解，政務次長鄭水枝，是省府的老長官，深知建設廳早已審查過此案，卻沒想到還沒解決，於是在兩位長官的協助下，短短2個月內就過。
內政部通過後，公文依法送省政府完成手續作業，再依法送台中市政府，只兩天時間。文到台中市政府，張子源知道這項大工程，必須以非常的意志力及魄力來面對外力，便即刻定下三個決策：
一、「文到立刻公告」。雖然依都市計畫法規定，文到30天內公告即可，但張子源認為地方人士已等了八年，非常苦悶，而且以他當律師的經驗，不能預留時間讓事情複雜化，最好的方法就是文到就公告，可以將不該發生的事情降到最低，任何人都沒辦法動手腳，清清白白的。
二、「六個行政優先發展區同時啟動」。張子源看到公文才知道，內政部把第八屆市長提出的三千多公頃的擴大計劃，定為前期與後期進行，同意一半為前期優先發展區共六個，另一半後期得等前期發展到一定程度才可以進行，這是內政部的權利，台中市政府要遵守。六個優先發展區每個大約都有200多公頃，這會造成六個選區的議員都想爭先在其選區開發，所以張子源公布六個行政區開發案同時啟動，不分前後、不分地區，做齊頭式的平等。
三、「人力不足部分委外辦理」。內政部規定，開發計畫做好才可取得執照，內政部負責主要計畫，台中市政府要做細部計畫。細部計畫涉及專業，得配合每個行政區人數數量設置學校多寡、社區公園數量、巷弄大小等。做好細部計畫，定好主要道路中心線，再送省府核定，才能真的執行市地重劃。因為六個行政發展區要同時開發，市府人力不足以同時處理這些龐大又專業、具技術性的工作，張子源第三個決策便是委外辦理，委託學術機構逢甲大學規劃及請省政府地政處定中心樁，用這種方法克服人力不足。
在巨大的環境壓力下，如此明快的三個決策，不容有時間關說、具公平性、克服人力不足的決策，卻是張子源官司災難的開始，被交相指責偏心、圖利，讓他感嘆不已，欲加之罪、何患無辭！這就是政治！市地重劃是一種非常專業性的、routine的工作，難以伸縮、沒有灰色地帶，市長只能架構大綱，不會也不懂所有的專業技術，怎有辦法炒地皮？所以當檢察官執意要對他提起公訴時，他還是半信半疑，自信清白！就因為不願與地方派系、財團勾結，阻斷了一些人的利益，例如「文到馬上公告」這個決策，在政治界是十分忌諱的，讓人無法有空間鑽取利益，自然就蘊釀出讓他出槌的氛圍！這就是政治！
問他如果再當一次市長，還是會採取「文到立即公告」的策略嗎？當然會！張子源說：不然良心會過不去啊！所幸，他最後會被判「無罪」，也是根據這點，公平嘛！否則受的冤屈到今天也難以洗清。張子源於庭上要求法官讓他連續陳述他的三個決策，尤其是第一個決策──文到當天公告，他在庭上反問三位法官，你們也是法律人，如果你們來當市長，是不是也會覺得這樣最公平？由於此案是轟動社會的大案件，法庭後面來了50幾位記者，紛紛嚷嚷，聽完張子源的陳述後，個個靜了下來，第二天就像雨後甘霖滅了火般，案件明朗了，還他安靜。張子源事後感嘆：害他的是他自己的作法，不留給人有機可乘的時間，救他的也是他自己的這點決策，因為很公平！但社會不認同，這就是法律與政治之間的差異！
第二個喧騰近兩年的案件，是名間電力公司被阻用路案，張子源被控藉端勒索，檢方以貪污罪起訴具體求刑14年，後經法院二年的詳細審理，已於96年9月底諭知他「無罪之判決」，還其清白。
民國89年，他家族投資的東錦公司得標南投縣水力發電廠BOT案，東錦公司再投資成立名間電力公司興建水力發電廠，因施工期間與名間鄉公所另一建築案廠商發生共用道路糾紛，該廠商要求名間電力公司負擔道路拓寬施工費用，張子源受公司負責人夫婦之託前往協商，卻被委託人反控為與共犯藉端勒索之主謀。案經新聞披露，社會一片譁然，張子源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，如墜五里霧中，經過兩年法院縝密的蒐證，及自己的努力收集資料，從迷霧中抽絲剝繭，掌握十足的證據，明確的了解：張子源確實受託，協助協調以排除工程糾紛，並且張子源家族為東錦公司大股東，東錦又是名間電力公司的最大股東，他與名間電力公司間利害相同，毫無損害名間公司利益之動機可言。法院最後因此判決張子源「無罪」，還給他清白，至於委託他去協調的人何以要如此反咬他，張子源心中早已有答案。
對這案件，張子源覺得是一個大諷刺，身為一個法律人，因為對自己的判斷太自信，又相信人性本善，非常信任人，因而忽略也放棄法律上的防守線，把法律擺一旁，如果當初步步按照法律手續完成，就不會發生這些糾紛。經過這次事件，張子源又體會到，害他的是他自己，法律人太自信，反而對自己的事沒有戒心，忽略法律；救他自己的也是因為自己是法律人，懂得蒐證、據理力爭。他笑說真的要悉心自我檢討，也給年輕人一個借鏡，國家有法，就要照法律來行事，才不會讓人有機可乘，也才不會舉證困難，造成法院困擾。
給年輕律師的建言
張子源笑說，太太曾說他處理自己的事情最馬虎，處理當事人的案件卻認真得讓身為法官的太太也佩服不已。律師做得有聲有色，會技巧性的讓當事人放輕鬆、信任他，也會開導並付出時間聆聽當事人述說所有有利不利的相關事情，據實以告，才能讓律師了解、做判斷、提供協助。張子源並非承接所有來者的案件，在經過耐心的傾聽後，以良心及法律專業做判斷，有70%可行性才接案；辦案時更謹慎，時常轉換為當事人心境、抓住法律關鍵，也深諳法官自由心證，尤其是高明的法官，會從小細節著眼看出端倪，所以書寫狀紙、庭上陳述時，大地方要注意，小地方更小心，才能打動法官。因為堅持這些原則，不亂接案，接了就謹慎用心，而得到很多人的信任。
因為現今社會事件多，張子源有感而發，法律應該是活用的，當律師的人，辦理非訟案件，當中間的調人，不僅要照顧當事人利益，也要能兼顧雙方的公平性，否則完全偏袒自己的當事人，而造成對方當事人新的損害或太大的遺憾，例如釀成自殺、重大傷害或過當行為，徒增社會事件，還沾沾自喜打倒對方，這說不定是兇殺案的禍源啊！要避免、要有社會責任。
法律人其實很有作為，張子源當年就是帶著師長們的期許，挾著法律性格往前衝，也真的做了很多深具意義的建設。但他現今平心靜氣的想，法律性格從政是優點也是缺點，原來社會是非常複雜，從政時覺得做事很明快，也獲得了掌聲，但掌聲的另一面有怨嘆的聲音浮現；市政的難，難在於有所作為的事均與市民權益至關，如何權衡，如何公平，要做到雖不盡善盡美，至少讓對立降到最低，而不是拿著法尺丈量事情，這才是真正的學問，真的難！這已不是法律問題，是社會問題，所以年輕的法律人要從政，切莫完全以法律人的想法做事，需要多方面考量，別太主觀，如佛法說的不要太我執、我見，否則徒增煩惱，引來大風波。經一事，長一智，他的體會特別深。
再從政治到現今修佛之路
張子源現今一心潛修佛道，往事對他已不曾富貴不曾窮。回首這60幾年來，他有過風光歲月，擁有評價甚高的社經地位，但也經歷了凡人無法承受的苦難，深刻體會風光的一面藏著辛酸，公正的一面藏著對立。現在想想，他以法律人的個性與熱情，走入政治，而惹來一身麻煩，是有點活該，但代價太大了！莊生曉夢，終究惘然，他體悟了佛家、道家所強調人生是假的，最後一切終是空，他印證了，確實如此！
人到一定時候會發現一切都會回歸於零，榮辱等世俗塵埃都隨著時間而消逝，這時自然的想要靜下心來做一些想做的事，有人想享受天倫之樂、有人養花蒔草、優遊四海去。張子源是另一類的，他想要追求心靈的提升，他相信因果，相信有看不見的未來，有靈魂的存在，想從內心感受寧靜。太太與他有相同的看法：修道，將是他們晚年的人生之路。兒女都大了，都有不錯的發展，兩人年輕時各忙於法律、政治事業，現今總算可以攜手共同潛心佛道、追求心靈提升之境。張子源願意分享，如果人在心境上得到安寧、清淨，晚年就過得更有內涵，而不會有遺憾。他強調這不是絕對的適用於每個人，畢竟人各有不同的環境、宗教、生活、夢想。至於心境上的修為，也因人而異，他說像李永然律師那麼忙，也能修佛，羨慕他年輕時就懂得走這條路，不但沒有以忙碌為推託之詞，還實際行動創辦出版社，不以賺錢為目的，出了很多法律好書。通常修佛的人都是在逆境時進入，能在順境時就開始，是不平凡的人，這可以解釋為前世已修，今世再繼續往前走，所以張子源覺得：「李律師前世應該有修，所以今世才會修得這麼早」。
回首如夢，他是個傳奇故事。他的驚險人生，我望而興嘆。採訪後後我離身漸行漸遠，回看他在秋涼的金色光影中，料峭單薄，越顯得身軀小了，夾雜在熙攘的人群中，和吱嘎作響的道路施工聲中，自然平凡如你我，我知道，他已褪下了巨人的袍子，在萬人如海中一身藏。這不就是他想要的，回歸自然，心寧平靜麼！他追求，他也達到了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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